张峦道:“王威宁拥兵自重,故意跟朝廷谈价码,我能怎么着?不打最好!来年开春再战,免得被他要挟了!”
“是。”
李荣点头。
……
……
皇宫内苑。
李荣跟皇帝奏报张峦的意见。
实际上张峦除了抱怨,也没给出确切的解决方案,反倒一旁的覃昌听出些苗头,道:“陛下,以张国丈之意,是否今年这场仗就先不打了?”
朱祐樘道:“延龄说,王越不会等,一定会在今年开战。”
“为何?”
覃昌好奇地问道。
“因为……”朱祐樘道,“西北将士都知道,朝廷在对草原用兵之事上,态度游移不定,朕之前表明可以等鞑靼人前来归顺,其实也是为表明朕无恋战之心,可战可不战,也可以后再战。”
覃昌好像明白了什么,道:“陛下态度模棱两可,王越生怕您会收回出兵的计划,所以非要赶在今年出兵?”
“嗯。”
朱祐樘点头,“王越年老了,也不知剩下几年寿数!再便是今年这样的机会,以后或许不见得会有!还有就是……他的野心和渴望在那儿摆着,一旦他的心气不足,将士们也就没了一鼓作气的勇气,还奢谈什么平定草原?”
覃昌道:“原来陛下一直未有改变平草原的计划!但现在王越提出的条件……实在太苛刻了!”
朱祐樘道:“这里不是有延龄的一份上奏么?”
覃昌看到皇帝案头上的确摆着张延龄的密奏。
但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,连覃昌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都不知道。
这更像是一份由朱祐樘和张延龄秘密商定的平蛮策……这份计划机密到朝堂上下任何人都不知,甚至连王越这个执行者都只知道表面的计划,至于深层次的内容,恐怕只有当事的两位才清楚。
“威宁海之战,过去几年了?”朱祐樘问道。
李荣道:“八年了。”
朱祐樘点头道:“是啊,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。延龄说,他准备亲自到威宁海去看看!朕也有此打算。”
……
……
朱永带着本部人马,以及从大同临时抽调的三千精锐,以及后续从京师派来的四千多新军,近万人,抵达三边治所延绥。
随后他只带了本部人马和少量新军,在未精心准备的情况下,直入河套之地。
为的是能尽早跟王越汇兵一处。
除了王越不想被人抢功劳外,朱永也生怕王越把文臣武勋的事一并给做了,不给他这个武将立功机会。
所以朱永在行军这件事上显得很急切,而手下那群将士被他折腾得不轻。
本来行军期限已经非常赶,结果他还比预期早了近十天时间抵达。
当朱永统兵跟王越所部于河套腹地会见时,正好是当天临近黄昏时分,只见远处的天际线是一片沙漠,由远及近从戈壁过度到草原,越到近处草丛越茂密,而草原的中心地带是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,湖泊周边围了一圈营帐,再外围则是栅栏和拒马。
此时,无数的官兵和民夫正在荒漠与草地交接的地方修筑城墙,显然今后要以湖泊为中心构筑一个城池。
当朱永到达营地门口时,王越显得很热情,亲自出来迎接,却没有让他把本部人马带进营地内。
“保国公,这一路辛苦了啊。”
王越笑着跟朱永拱手。
二人见礼后,王越带着朱永巡视了整个营地环境,把几条刚开凿好的河沟展现给朱永看。
朱永觉得王越简直是乱来,因为在这么个缺水的地方,往北四五十里才到黄河岸边,他不认为这块地方有什么修筑城池驻兵的价值……更别说修什么河沟,好像没啥用。
王越道:“这个淡水湖不是凭空来的,本官听本地人说,这里一到夏汛,会有大批雨水聚拢过来,汇聚成湖。这里跟北方和西边高原上的荒漠不同,往下挖掘数米就有清泉喷涌出来,即便被鞑靼人围城,也不愁没有淡水供应。”
朱永好奇地问道:“王军门,您真打算在此长期驻留吗?”
“既要经营河套之地,为何不做长期驻留的打算?”
王越笑着道,“从这里出发,半天就可以抵达黄河边,渡过黄河就将直面鞑靼人的部族乃至王庭……以后从此进发草原,会近许多。”
朱永道:“但鞑靼人来袭也会更便利些。这里很难维持农耕,只怕粮食、物资等,都得从榆林卫等处调过来,费时费力。”
“你这么说,就没有远见了!”
王越笑道,“平定了草原,这里就是大明腹地,相比于草原上驻军,把都督府或卫所设在此处,总比从宁夏、延绥等地调兵更近些吧?难道征服了草原,还要把河套之地放弃?若如此,草原迟早会更换别的主人,要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成为朝廷的隐患。”
听到这里,朱永明白了一些事。
好像王越到了这儿后,出兵草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,现在想的已不是如何征服鞑靼人,而是在征服后,如何安顿军民,并对草原长期施行有效的统治……
第837章 武臣如敌国
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
河套平原腹地,随着太阳慢慢落入西边的地平线,气温明显降低。
王越紧了紧身上的棉服,冲着朱永自我解嘲地一笑:“年纪大了,些许风霜都受不了,就这样都感觉寒冷,放以前根本就不叫事儿……”
见朱永一副感同身受的神色,王越点了点头,继续道:“本官设想过,位于黄河‘几’字形东西和南北的蒙古部落估计有好几十个,需在此设都督府进行治理,而过黄河往东直至大青山一线,则需在威宁海子和猫儿庄之地设都督府管辖。
“如果要对整个草原进行有效统治,就得在神山以南,也就是在归化附近设都督府,那地方地势平坦,一直为鞑靼人核心所系。如果能在该地修筑城池,甚至可以在周边发展农耕,减轻朝廷调拨钱粮的困扰。”
朱永好奇地问道:“所以王军门您认为,其实征服草原不难,如何长久治理才是重中之重,是这层意思吧?”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王越笑着点头,“朝中人都以为我疯了!非要带兵进河套,但他们看不到长远的地方!最近几年,鞑靼人已不在河套住牧,这得益于成化年间接连的搜套成功,也得益于先皇时跟鞑靼人屡次战事皆都获胜,迫使鞑靼人不得不把触角缩回了阴山南北地区,不敢越黄河一步。
“若朝廷主动放弃河套之地,以此处水草之丰茂,要不了多久鞑靼人就会兴盛。届时大明与鞑靼攻守易势,九边要地将永无宁日。”
朱永心说,意思是目前大明的安宁全都归功于你呗?
不过好像……也有我的事。
朱永想到这里,心中不由涌现强烈的自豪感。
大明成化年间对草原连战连胜,可说是一改之前数十年的颓势,实为明朝中叶军事最为兴盛的时代,把鞑靼人打得节节败退,甚至连其长久经营的河套之地都干脆放弃了。
大明三边之地的延绥镇,就是为了防止鞑靼人从河套之地进犯陕西和山西所设。
河套地区被鞑靼人放弃,意味着大明过去十几年,在三边防备上可说是自土木堡之变后压力最轻的时期。
王越道:“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!我在时,可保大明边境无虞,谁敢保证我故去后,鞑靼人还能安分守己呢?绝不可心存妇人之仁!
“本来我这里势单力孤,没办法更进一步,幸好保国公你来了,还带来了之前我亲手训练、足可横扫天下的新军,现在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。我打算半个月后,领兵正式渡过黄河,寻找鞑靼主力决战。”
“问题是……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,黄河南北随时都会下雪,到时环境会变得越发恶劣。”朱永提出异议,“何不等明年开春后再行动?”
王越笑道:“正因为寒冬出兵,不良于行,鞑靼人才不会提防。记得几年前的威宁海一战吗?就是年初,我等也是冒着风雪而进,何其快哉?”
朱永心说,你不提这个还好,提到这个我就生气。
威宁海之战,你把我放出去当诱饵,让鞑靼人以为我们在南线进攻,结果你自己带着人马昼伏夜出潜伏到了威宁海附近,一击必杀,立下赫赫战功,而我则颗粒无收!
你现在还好意思拿这个当例子?
“保国公,你功勋卓著,如今已是世袭罔替的国公,何必跟我这个被夺爵的糟老头子一般见识呢?”
王越好像能读懂朱永的内心一般,苦着脸道,“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,你是不明白,鄙人如今对建功立业有多迫切……我相信,保国公你也有在朝中证明自己,成为武勋第一人的打算,对吧?”
朱永郑重地道:“王军门,不是末将不听从您的号令,实在是……如今朝中对您的非议实在太多了,且寒冬季节真的不是出征草原的好时机。就说火器吧……入冬后,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,不如等开春后……”
王越笑着摆摆手,打断朱永的话:“火器嘛,寒冷干燥的气候条件下最能发挥其威力,总不能等开春或是入夏后,阴雨连绵时再打仗吧?那时火药受潮,连发射都困难,遑论杀敌?现在正是时候!
“就算天有不测风云,天空落下来的也只会是雪,对火药的储存和运输乃至使用影响不大!何况到来年,你知晓会出现如何状况?朝廷是否还会同意我们出兵?既然优点比缺点多,为什么我们不试试呢?”
朱永心想,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?
王越道:“随我到大帐中,把我最近这些日子所列计划,与你一并观览!就此正式确定作战方略……
“我们先出兵,再跟朝廷请旨,否则在那些文官的撺掇下,不知会出现如何状况!如果每一道命令都得等朝廷来下,真不知要等到几时才能有所建树!”
……
……
朱永跟王越见过面后,深切地感受到了王越有多疯狂。
半个时辰后,朱永从营地出来,就见到正指挥本部人马和新军官兵扎营的儿子朱晖。
“父亲,如何了?今晚要跟王大人合兵一处吗?”朱晖迎上前来问道。
“不用。”
朱永摆手道,“咱还是单独建营!传令下去,先在此休整三日,等待后续兵马到达,然后挥兵北上。”
“可北边就是黄河了啊。”
朱晖颇为意外。
刚来就要走?
还是向北进兵?
朱永没在人前与儿子说太多,等待大营矗立起来后,直接把儿子叫到帅帐内,这才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。
朱永道:“我本以为陛下已操之过急,未曾想,到这里来,才感受到那王世昌有多不可一世,就差把目中无人写在脸上了。似乎鞑靼人在其眼中,根本就不值一提。”
朱晖点头:“完全可以理解。想前朝时,王侍郎跟鞑靼人交战几乎是连战连捷,且过去这些年,他或许以为鞑靼人还是曾经一盘散沙的模样。且人老后,总喜欢回忆,把以前的风光当成是必然。”
“吾儿,这点你看得倒是很透彻。”朱永感慨道,“王世昌正是把自己活在过去!虽然距离他离开西北没几年,但如今鞑靼内部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恐怕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般软弱可欺!”
朱晖道:“我们带来的人马不多,如果就此北上,是不是会受制于人?跟威宁海一战时的情况相仿,把我们调去侧翼?而他自己带兵在正面拼杀?”
朱永摇头:“目前不好说,等我先跟镇守中官见过后再确定计划。如今镇守中官还在宁夏镇督办粮草,并不在此,得等上两日才能见到曹公公。”
“好。”
朱晖道,“其实儿可以先去宁夏拜会,也不是不行。”
“你别去了!”
朱永道,“我算是看出来了,现在王世昌防备我们,如同防备朝中那帮反对他的文官一般,在他眼中,已经没有谁是盟友了!”
朱晖道:“啥?他对我们都不信任,那我们还眼巴巴跑来相助于他?”
朱永叹息道: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,毕竟我们也有军功的需求,总不能把进兵草原的功劳全归他一人之身吧?
“如今有新军强大的战力作为后盾,还有张氏一门的雄厚财力为支撑,陛下又如此推崇平定草原的功绩,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能巩固地位!这也算是为朝中的勋臣扬名吧!”
朱晖点头:“没错,我们朱家必须要争做大明武臣第一家,不然别人总讥讽我们不配获得公爵的爵位。
“如今大军在外,王侍郎不倚仗我们,还能靠谁?张小国舅吗?张家人,在筹措钱粮上是很强,但治军嘛,至今未见任何成绩。
“看起来,大明出兵非得从河套之地而出,那张小国舅到现在也没打算过来汇合,似乎想抽身事外?”
“唉!”
朱永道,“我在想,张家小国舅麾下也有一千新军,如果再从大同镇抽调个几千人马,直接自镇羌堡、拒墙堡一线出兵草原,直插威宁海,也不是没有可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