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208节

  云中之物带来的狂风虽强,但还不足以确保追寻者走完山巅至天空的最后一程,除非能变得更轻,模仿那些天生适合飞翔的生灵。

  到这一步,骨骼的耐久性自然无需考虑,未能被接纳或临阵退缩者将坠落粉碎,再坚韧的骨架也没有意义;而成功者将从此褪去往昔,无需肉体凡胎。

  他们越升越高,直至面见那无形且无限之物,进入不存在的高处。

第402章 允诺

  最后,克拉夫特还是走出了房间。

  他向在场所有人表示,一切都在控制之中,患者伤情稳定,伤情的来源也得到了合适处置,感谢天父庇佑以及诸位的无私付出,事件已经基本告一段落。

  为此,修道院将向所有参与人员发放一笔数额可观、难以拒绝的特殊外勤津贴,并提供专门疗养环境,希望各位能在接下来两周时间内安心修养,直到确认没有任何身心健康方面的后遗症。

  而那只正迅速淡出脑海的怪物,则被定性为某种古老邪恶影响造就的野兽,在漫长的生命中拥有了些特殊力量,也许是不完全隐身之类的,在以讹传讹中成了民间故事。

  正所谓信仰破万难,些许伎俩完全不是虔信之士的对手。

  圣典明文记载,彭德拉王被贤者耶格发掘时,不过十岁出头,前一日还在山坡上牧羊,后一日便能斩杀湖怪。

  这只邪物藏匿身形的手段被破除后,小女孩掷出的普通铁锤都能使其一击即溃,无疑是天父庇佑的力证。

  当然,对于见识较少的山民而言,怪物真实存在还是太过骇人听闻了,所以封口令也在情理之中。

  作为一位有担当、有信仰、有良知的修道院长,不得不恳请各位,以放弃荣誉虚名为代价,将这次的英勇之举放在心底、而不是在脸面上。

  毕竟战胜邪恶乃是主的力量与旨意,居功夸耀有违圣言教诲。

  主的奖励则由主最忠实的仆人,修道院长、骑士团大导师承担。

  参与者可以提出一个不违背道德的合理要求,包括金钱、人情、推介信等,理论上后者可以被递到敦灵诸位主教面前,但凡他们对这边情况有点认知,都不会介意帮些小忙的——他们最好别介意。

  这是个很有份量的承诺,即使不清楚克拉夫特关系网的人,也对修道院财力有基本了解。包含了封口费的意思,也有对卷入其中者的部分歉意。

  毫无疑问,在天国大门口走了一遭,不应空手而归。

  坎瑟修士很是激动地欲言又止,觉得自己没参与到最惊险的部分里,光留守教堂就拿到了补贴和休假,不好意思先开口。

  库普没有半秒的犹豫,直接表示这次经历的冲击太大,对心灵和尺桡骨都造成了严重损伤。

  接下来又有整整两周疗休养时间,为雷蒙德院监的工作量考虑,不应该占着职位不干活,恳请将住院总值班这个光荣的头衔暂时转授给有能之人。

  平时有什么医疗方面的工作叫上他就行,文书杂务就算了。

  在他希冀的眼神中,克拉夫特很有同理心地表示了肯定,而后看向伊冯。

  女孩……或许并不应该这么称呼她,哪怕最宠溺后辈的北方人,也很少会将能踩到马镫的人视作孩子。

  尽管年龄算不上大,但站在面前时,挺拔的姿态和抚摸锤柄的手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,像个骑士侍从,年轻气盛、莽撞勇敢。

  思索片刻后,她摇了摇头,没有提出任何要求。

  或许这次经历对她而言就是奖励本身,类似于初次跨上战马的骑士,对那种危险与新奇感的热爱胜过一切。

  部分人甚至会对此上瘾,直到某次足够残酷的教训到来,给生涯画上逗号或句号。

  又或者她觉得类似机会并不算罕见,克拉夫特曾不止一次给出过差不多的允诺,她接受了一些也拒绝了一些,现状发展令她满意,未来的机会则更多。

  但话说回来,她很乐意暂存这个机会,留待备用。

  于是轮到最后一位。本尼骑士犹豫再三,表情纠结。在库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定条件时,他还在思考克拉夫特的承诺到底边界在哪。

  家族堡垒年久失修,河道边缺个水力磨坊,今年收成不佳需要粮食资助。

  封在那么个鬼地方,领地的窘迫几乎和家谱一样漫长,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是最需要这个承诺的人。

  资金可能是个好选择,能解决几年的问题,但从更长远来看,金钱并不是最优选项,更不是最急需的东西。

  还有继承人的健康、今后领地的安全,要操心的事太多了,不可能让克拉夫特帮忙打包解决。

  当他抬头看向屋子里的修士、神父、院长,忽然灵光一闪,有个似乎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的方案浮现了。

  “感谢您的慷慨,我想我已经有了决定。”本尼诚恳道,却也没有立刻提出,“但我需要一些时间商量,或许会在几天内上门叨扰。”

  “无须着急,我的承诺永远有效,您可以再考虑些日子。”克拉夫特惊讶于他做出决定之快,不过并不担心本尼提出什么不好接受的请求,这位骑士是第二让人放心的。

  一位信仰虔诚、家风传统的老派骑士,当代道德模范,想必不会让人为难。

  无非是帮忙解决些领地上的困难,继续深入了解“蛇”正需要与本地家族打交道,顺水推舟的事。

  克拉夫特锁死诊所门窗,让库普调来马车带着几人回修道院安顿,自己一下车就钻进了室内,顺着没有窗户的黑暗走廊钻进了实验室。

  他感觉有些手痒。玻璃培养皿整整齐齐地码在架上,等待着重见天日。

  架起大锅、炖煮胶质浓汤,逐一加入培养皿中凝固,再点上各处取来的青色霉点。

  重复劳动中,躁动渐渐平复。他也说不清是为了病患,还是仅仅是想去做有规律、有目标的事。

  只要这么做,他就仍身处一个由逻辑规律构建的环境中,以熟悉和枯燥为燃料,点起一炉温暖理性的火苗。

  那些混沌无序的唯心存在被拒绝在外,拍打着意识的隔膜,像暴雨敲打着玻璃,提醒他这才是世界真实的大部分。

  就让它们暂时在外面吧,我可以迟些再去思考,他那么想着。

  然而,躁动的平复与手臂的酸胀并没有压制住瘙痒感。

  相反的,那种本以为是心理因素所致的瘙痒逐渐强烈,深入骨髓,直至浸没了整条左臂。

第403章 回响

  瘙痒,相当特殊的身体信号。很反直觉的是,它与被挠痒时感到的痒,实际上属于两种不同东西。

  后者来自于皮肤中的机械感受器,通路与触觉和运动有关,激活防御反应,让人意识到有什么侵入了安全距离,进行回避和挣扎。

  而前者则由专属的一组神经纤维支配,受各种炎症介质激活,与痛觉并行且相互独立、相互抑制,因此可通过抓挠缓解,而暂时的缓解会让大脑倾向于继续抓挠,甚至在难以忍耐时抓破皮肤。

  前者在内,后者在外。

  而“深入骨髓的瘙痒”无疑提示着机体内的剧变,成因未明的反应正迅速进行,在短时间内成燎原之势。

  他卷起袖子,见到与瘙痒感同步扩散的皮疹,以嵌入皮肤的碎片为中心,充血肿胀,形成类似于严重荨麻疹的大片红斑。

  表皮下方,瘙痒还在向更深处弥散,逐渐发展为轻微的灼热。铜珠滚动般的钝痛在骨骼上游走,关节僵硬如铁汁浇筑。

  手臂像个灌满了开水的水囊,发烫发紧,然而总是能装下更多,没有破裂的那一刻,只有不详的麻木从最严重处泛起,吞噬了正常的触觉。

  晦暗而无法遮掩的惨白光泽出现在嵌入体表面,它们沉寂已久,始终在免疫系统监控范围外躲藏,久到被寄宿者有时都习惯了它们的存在。

  此时此刻,似乎是一丝底层残存的意志被唤醒,它们又重新成了“异物”,排斥着这具躯体,同时也被这具躯体所排斥。

  结果继承了超敏反应一贯的特点,迅速且剧烈,骨骼血肉转瞬间就成了残酷的拉锯战场。

  影响甚至还在扩散。大量免疫炎症介质被释放,经血管流通全身,燥热和心悸感袭来。

  随着瘙痒越过胸骨、来到脖颈,他感到呼吸有些费劲,像喉咙里塞了团压实的干棉花,咽不下去又咳不出来。

  这不是错觉,而是过敏最严重的并发症之一,喉头水肿。在声门最狭窄处,几毫米的肿胀就能带来极显著的通气限制。

  窒息的脚步已经在耳边回响。

  没有犹豫,没有浪费体力做无意义呼救,他努力平复情绪,减少耗氧,在码放整齐的置物架上很容易找到了想要的东西——气管插管器械包。

  理论上而言,人几乎不可能为自己完成气管插管。导管经过口咽部的强烈刺激、严重的咳嗽和呕吐反射,清醒状态下极难忍受。

  且受限于姿势和视野,本就不算容易的操作会更加困难,最熟练的老手都很难找到合适角度。

  但有的人战胜过更为极端的不适感,视野亦不受双目所限。

  仰头、张口、深呼吸,将皮革裹成的软管探进咽喉,在水肿彻底堵死声门前,挤开了通道。

  那感觉像生吞下整根火炭,干痒刺痛烧灼喉管,但呼吸得到了维持。

  然而这只不过是一系列反应的开始。似乎是意识或精神感官中的什么成分刺激所致,过敏反应的进展程度再上一个台阶。

  视野包上了朦胧黑边,他注意到自己在打寒颤,仅数分钟时间,燥热便开始朝另一个极端转变。

  全身血管在炎症浸润下扩张、通透性增加,像个不断变大且同时在漏水的皮囊,内部压力急剧下降,再无法抵达循环末梢,皮肤湿冷冰凉。

  心跳如鼓槌敲击,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远。

  过敏性休克,急性过敏反应中最致命的一环如约而至。

  与失血性休克不同,它无法靠补液有效纠正。身体并不缺少液体,只是无法将其留在血管中。

  幸运的是,它的处理要容易些,生物进化天然形成了面对最高级生命威胁时的动员信号——肾上腺素。

  只需一针就能阻断几乎所有病理环节,包括且不限于收缩血管、扩展气管、强心升压、抑制炎症,关闭过强的非必要免疫反应,将资源投入到生存维持上。

  不幸的是,这种在任何急救车里常备、几元一支的廉价药物,现在遥不可及。

  视野中的黑矇还在加重,视网膜的缺血让正午暗如深夜,时间不多了。

  也许是几分钟,又或是下一秒,失去有效供血的大脑就会直接停摆,届时他最好祈祷精神体能脱离生物基础单独存在。

  要么就得当场发明一种不亚于肾上腺素的神药,拥有同等广泛、迅速的抑制效果。

  显然不太可能。

  意识的余温在冰冷的黑暗中挣扎,尝试抓住任何一个灵感。

  鳞片交叠滑动般动静响起,似乎是什么发现了囚笼的松动,再听时又近于某种邀请,认知外的世界向意识打开了些许缝隙,只待失去一切可失去之物,或能从中穿过。

  邀请被拒绝了,宁静的死亡比无意义的永生更容易接受。

  在接受死亡前,生物本能仍在做最后的思考。

  速效、抑制?

  没有肾上腺素,但确实有完全符合描述的东西,因为安全平替选项出现,已经很久未见天日。

  冰凉颤抖的手打开了样本箱最下层,玻璃瓶中流动的纯黑液体等待着,一如既往。

  它的耐心,与不褪的颜色同样长存——终有一日它会被饮下,结果在其诞生时就已经注定,无论是有人屈服于召唤,还是某个意外所致的迫不得已。

  克拉夫特取出一滴,溶于水中,浅抿一小口,含在舌下。

  在文登港时,他看过太多次别人服用后的表现,因此在吞咽前坐在了地板上,等待后脑勺沾地的清脆响声。

  发展并非如预想中那样,或者说至少不完全是。

  静坐数十秒后,摇摇欲坠的意识仍支撑着身体。

  有不易察觉的下坠感,仿佛脚下突然铺了层厚实的地毯、或是被抽走了床垫,很难与休克带来的眩晕区分。

  稀释的黑液确实起效了,尚不足以将精神和身体带向深层,但生理上的作用正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。

  视野中黑暗的蔓延逐渐遏制,直至完全终止,像从水下缓缓浮起,空气混浊沉重、恶心反胃感泛涌。

  寒冷与麻木被酸胀刺痛取代,温度与触感缓慢地回到皮肤。

  死里逃生的喜悦尚未诞生,某种讯息先行抵达。

  他“听到了”一声闷响,似是某种撞击,遥远,却不来自于天际线外的雷云电荷,而是过往的回音,天体破碎、鳞甲撕裂。

  当冲突在巧合中再现,余波便循着重合的轨迹,被召来此处。

第404章 毁灭终局

  曾漫游深层、且有幸返回者,几乎都见过那轮破碎的天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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